思覺失調症的核心症狀是幻聽與妄想，內容往往是批評、指責、辱罵等等。
現在請你想像一下，你的耳邊有著像收音機般吵雜的多人聲音，不斷說著：「看看他，這愚蠢的傢伙又在吃豬飼料了，難怪長得跟豬一樣」「天啊！這蠢貨想要唸書，他就算念了也考不好啦！」「他全身上下都好臭，還想跟女生聊天！」而且這些吵雜的聲音是關不掉的收音機，24小時無論你在做什麼都可能會出現。
你不會覺得：「啊！我該不會得了思覺失調症，那我要趕快去看醫生吃藥」，因為那些聲音就在你耳邊響起，和你媽媽叫你吃飯、你朋友打電話約你出門是一模一樣的真實，你根本無從分辨。
然後你可能會想：是誰這麼了解我的想法？連我想要做什麼都知道？是誰連我在上廁所、自慰這麼私密的事情都知道？難道有人在我腦中裝了什麼高科技的監控系統？還是有人在監視我跟蹤我？是誰這麼神通廣大，該不會是神明？還是什麼跨國企業大公司？還是因為我得罪了方丈，他派人來做這些事？
你不會想說：「這麼離譜的事，我一定是得了思覺失調症，趕快去找醫生吃藥。」因為這些事情是一點一滴發生的，可能半年、一年、兩年，甚至十年，你漸漸拼湊出證據，終於下了這樣的推論。
好啦，現在你模擬經歷了思覺失調症的心理歷程和缺乏病識感，你會想，他們真的很可憐。但是你可能永遠無法真實體驗這樣的生活，究竟會把一個人逼向怎樣的絕境。
我們的身邊，每一百個人中有一人，一生中會體驗一次。至於他會在這樣的絕境中做出什麼反應？
有人選擇不斷報警，「警察先生，有人在監視我，證據？就是有啊，你看對面那台紅車，我一天到晚看到他」。
有人選擇尋找宗教的庇護，收驚、招魂、喝符水是很多病患的家常便飯。但是，有時候神明也愛莫能助。
有人會選擇不斷就醫，「醫生請你幫我安排腦波檢查，我腦部被控制了」「醫生你說電腦斷層沒問題，一定是那個儀器太小了，根本照不到，還是有其他更精密的檢查？」
當他發現這些途徑都求助無門時，絕望就帶來了悲劇......。
我可能會在急診室看到他割腕、上吊、燒炭自殺被警消送醫。更多可能是，他在一個清晨戴著滿身的絕望從高樓一躍而下，只剩現場拉起的封鎖線，和新聞一個小小的空間記載著出事時間和地點。我們永遠不會知道，他是為了什麼。
我可能會遇見他傷人被警消送來急診室，他可能傷害了家人、朋友，甚至是他懷疑跟蹤自己的無辜陌生人，然後他住院治療，吃藥打針，在精神科團隊的照料下慢慢好起來，出院後去康復之家、日間留院、庇護工場，回診時靦腆地笑著說：「醫生你看我胖了一圈。」（很多精神科藥物的副作用是變胖）這已經是派特最幸福的劇本了。
事實往往是他幾經波折不斷出院入院，他沒有會按時提醒他吃藥的家人，成了遊民。他找不到工作，被騙走了身份證健保卡，成了詐騙集團的人頭帳戶。他用乞討的錢買了酒，因為至少醉的時候感覺比較開心。然後有天，他殺了人......。
寫到這裡，你也許覺得義憤填膺，「別再為精神病人開脫了，他可憐又怎樣，被無辜殺害的人不可憐嗎！」「你們精神科為什麼不能把他們全部關起來，不要到處亂跑」「你又不是受害者家屬，說這些當然不痛不癢」。
我說這些是因為當「我們與惡的距離」效應過去、當這波輿論熱潮退燒（沈醫師挺住，想必神救援很快就來了，誰還記得前幾天我們還在痛罵渣男？），還有人會記得鼓吹用愛治療不必服藥的團體，還有人關心精神醫療預算每人只值兩塊紅豆餅......。
洪珊醫師
精神科醫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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