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搭配音樂 YONDERBOI Before you snap

 

<<凝視深淵>>

 

與怪物戰鬥的人,應該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。當你凝視深淵時,深淵也在凝視你。

 -尼采<善惡的彼岸>

 

提娜跟之之並肩走出研究室,校園裡綠蔭扶疏,吹著徐徐的風,陽光好溫柔。

可是打在身上的和煦,卻只感受到從腳底冒起的寒意,以及陣陣的雞皮疙瘩。

提娜發著抖。

之之臉色鐵青,雙手交握不斷摩擦著上臂。

 

本來也邀了小莎一起,但她臨時說有事。
有事、有事,是到底有甚麼事?每次都這樣講...哀算了

 

提娜:「怎麼會有這種事…不應該會有這麼可怕的事...我覺得好噁心,非常不舒服,這遠比上大體解剖還要難受太多了」


 

講著講著,提娜忍不住哭了起來,抽動著肩膀,放聲大哭,之之有點尷尬但又無奈的避開周圍人群的眼光,陪著提娜。

他們剛結束醫院要求的選修研究「高階論文」課程,身為法醫學小老師的提娜,找了法醫學的教授指導,特地從警X大學的研究室裡蒐集所需要的資料。

提娜嚎啕:「那種事情不該被發生的!那是多有病啊!為什麼!怎麼會!!那是從地獄來的惡魔才幹的出來啊!!!!」

 


 

一開始,提娜興沖沖押著之之駕車特地到這偏僻的大學裡去找教授。

教授還非常遲疑:「妳說妳們醫學要寫論文,妳需要這方面的資料?確定嗎?」

提娜翻出一背包的書「破案之神:FBI特級重犯追緝實錄」、「暗黑之旅」、「世紀大擒兇」等書,邊說:「老師,我都上了你一學期的法醫學,我自己本身也對這個非常有興趣」

教授瞄了一眼,嘆口氣:「又是這些書,超多人看了都以為犯罪學很像電視劇,其實完全誤會了,妳也好歹看些少女一點的書吧!而且,書裡寫的跟實際上會差很多很多」

提娜說:「沒關係,我就是想要來學習的」

教授:「妳已經確定有心理準備?真的有興趣?還是乾脆妳以後走法醫算了!法醫福利不錯!只不過人數少,有時候要半夜接到通知輪班唷!」

提娜正色:「我會認真考慮的!」
 

之之在旁邊則是一臉無奈,半推半就才跟著一起進入資料室。

 

之前提娜在宿舍時,常常翻閱著一些書皮封面黑黑的小說像甚麼「愛倫坡」、「福爾摩斯」啦、「沉默羔羊」、「神探李昌鈺」之類的,已經夠怪的了。直到這學期,大夥被告知要自己找論文題目,開始紛紛找一些比較臨床科別的老師抱佛腳,像小莎反手就跟熟識的內科學長撒嬌,討到一篇快寫完的論文,簡單交差。

之之則是毫無疑問的,跟著她心目中第一志願科別「五官科」老師,老老實實的進實驗室,從基礎的DNA、RNA開始跑電泳。

(小莎心想:那也要多少時間啊拜託…)

但是怎樣都比提娜現在這超跳tone的研究題目好太多了!

 

「論台灣有無連續殺人犯案之可能」

 

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因為提娜隨口提說:「聽說警大那邊大學制服男同學很多又很帥唷!」就傻傻答應一起來…

搞得現在騎虎難下!

資料室裡,提娜發問,教授邊講邊把一個個的文件箱搬下櫃子。

提娜:「教授,我預想的主題是,研究台灣有沒有連續殺人犯?」

教授抬起一邊眉毛:「如果你講的是嚴格定義上的連環殺手,是那種一個或多個殺手把受害者一個又一個地殺害,多數是謀殺。 在現代城市中,也可能是精神疾病發作,或對目標人性物化,愛操縱目標人物的生命,所謂連續殺人犯,目前沒有」。

提娜:「我知道,所以我想研究為何沒有?或者是,甚麼樣的社會環境造成會有?」

教授想了一下:「這問題太大了阿!不如這樣,妳剛剛翻出來的那幾本書,我這邊都有教材配合的照片,跟英文版的初版作者簽名,畢竟全台灣我們是專門做這方面的研究的,翻譯都有先來找過我,妳先看看如何?」拍拍紙箱

提娜躍躍欲試,小莎嘆了口氣。

這下子就花了大半天時間。
 

提娜從小是偵探書迷,醉心於書內描寫所謂「心理側寫員」,那種只需要看過案發現場跟眾多證據,就能沉穩說出:「兇手是白種男性,20歲到30歲之間,跟母親同住,左撇子,膝蓋曾經開過刀」等等神奇的話語,宛如現代福爾摩斯之姿,一直讓提娜覺得非常神奇又厲害!

提娜一張張照片翻閱著,書中的事件年代都久遠,都是黑白照,很多書中都已經印刷過了,邊看邊複習著,摸摸她所崇拜的作者簽名痕跡,提娜略為失望...

 

中餐休息時間,之之問:「妳下午還要進資料室嗎?」

提娜:「對,老師說有犯罪現場的真實資料,我想去看」

之之搖搖頭:「那妳自己去好了,我沒興趣,我在校園裡晃晃,晚點再來找妳」
 


 

其實,是之之內心快要被瀕臨極限的壓力,壓迫她待不下去了...
暴力、虐待,不只是明顯的肉體欺壓,有時候那種情緒上的恐懼,讓她冷汗直冒,不停想到自己家中的狀況...
不能再想下去了...

 

 


 

 

下午分道揚鑣之後,緹娜再次找到教授,這次教授一臉凝重:「接下來妳要看的資料,都是近幾年的社會案件,有特別申請過,才讓妳以研究為名來翻閱。我必須得說,這對新手來說會是很大的衝擊」

 

提娜正色點頭。

心中堅信著自己上過一整學年的大體解剖跟神經解剖,信念十足。

又帶有那麼一絲絲的...不應該的...好奇,獨自打開了資料盒 。

 

直到她被滿桌的照片擊垮。

充滿惡意的生前凌虐、施暴者對於他人疼痛恐懼的無感甚至病態折磨、斷肢、殘臂、恐懼、鮮血的紅。

從照片傳到指尖的滿滿潰堤,沿著手臂爬上全身,揪住了胃,就要作噁。

 

這個部位本該是跟那個部位相連的、不成人形的骨骸生前本應是個健康爽朗成人、怎麼會下的了手、怎麼會這樣...

 

「人格」、「違常」、「精神分裂」、「無病識感」、「低社經階層」、「疾患」、「低性衝動」等等字眼盤旋,提娜打開了不該打開的潘朵拉盒子,整個人幾乎反胃。

 

最後一根稻草是,一捲虐童致死的錄影帶。

 

提娜奪門而出房間,耳朵還迴盪著淒厲尖叫哭吼。

那是怎麼掩耳都無法遮蔽,直指人心,撕裂最後一絲信念,來自地獄的聲音。

 

 


 

之之在門外的樹下乘涼,撞見一臉慘白衝出來的緹娜。

提娜發著抖:「怎麼會有這種事…不應該會有這麼可怕的事...我覺得好噁心,非常不舒服,這遠比上大體解剖難受太多了」

她嚎啕:「那種事情不該被發生的!那是多有病啊!為什麼!怎麼會!!那是從地獄來的惡魔才幹的出來啊!!!!」

之之順口問:「真的那麼可怕嗎?要不然我也看看...」

提娜突然大吼扯住她:「不行!不可以!!!」

 

之之,心想真是自找罪受,不管是自己或選這種鬼題目研究的提娜。

 

畢竟,要說起家庭暴力,情緒勒索,之之媽就一直沒有停過這樣對待之之。她把自己的心包裝上鐵盒,完全不表露出來。

 

離去之後,提娜乖乖更改了論文內容,改寫醫院的臨床報告。

 

她深受那次如同惡夢般的殘忍影像所苦,將近有半年時間。

走在街上,充滿恐懼。

看到胖軟小孩用嫩手牽著媽媽走過;看到青年騎腳踏車颯爽呼嘯而過;看到上班套裝的熟女蹬著高跟鞋趕路...

 

然後想到同樣的受害者們在照片中出現的狀態。

Before...

After…

 

提娜沒有一刻不覺得恐懼,以及眼前所有看似正常卻一夕毀滅的錯亂。

她想起心理側寫神作「破案之神」裡面有一段『兇手之心』:

「想像自己是獵人。

這是我必須做的事。想想有這樣一部大自然影片,非洲草原上,一頭獅子看到水池邊有一大群羚羊,我們從獅子的眼神可以看出,牠正鎖定幾千隻羚羊中的一隻。牠已經訓練自己能夠感覺出獵物的弱點、致命傷。

對兇手們也是如此。

我若是他們的一份子,就會每天搜索,尋找下手的對象、機會,比方說,我正在內有幾千人的商場,我進去電動玩具店,一眼望去有50幾個小孩,我必須當個獵人,必須事側寫員,必須搞清楚可以下手的對象。必須搞清楚哪個小孩最容易攻擊…」

 

想著又不禁顫抖起來。

 

回想到最後她跟教授道歉得更改研究時,教授語重心長說的話:

「妳不知道貿然翻閱這些照片的殺傷力有多大!

不只是妳整個內心堅定的部分都會動搖,從此之後看外面世界的想法都會被植入這些惡念的種子,妳要很用力的才能把它根除。

我們專員受訓還得花多少時間做心理建設才能去碰及這些課程,更別說,還想要帶朋友來,難不成還開團?這是多麼毀三觀的東西,是給妳這樣有趣好玩分享的?好奇心害死ㄧ堆貓!

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觀賞者!!

事後才裝無辜樣說自己不是故意的!!

想過為什麼這些東西要被封印起來?

萬一散布開來了對心靈脆弱者跟整個社會是多大衝擊?

好好想想。」

 

提娜羞愧的抬不起頭。內心滿是懊悔跟對自己無知的自責。

甚至,打從心裡開始對於人的肢體投射出厭惡感...

怎麼辦?

這樣自己還有辦法選外科嗎?

後悔也來不及了...

 

有些來自地獄,由暗黑深淵投射出來的凝視,不該被等閒視之,甚至當成隨意轉載的分享內容。

當你凝視深淵時,深淵也在凝視你。

 

 


 


另外一邊,

小莎是真的有「事」。
 

她在人行道下邊交換著雙腳站立、邊抖著躲避被蚊子咬,夜黑了路邊難免,已經等了一個小時,她想著想著笑了出來,在深夜的人行道樹叢下。

然後她對於自己居然還能笑,覺得詫異。

因為她現在此時此刻,整個重心都脫離了醫院臨床訓練,居然完全在上演著八點檔鬼扯連續劇。

提娜跟之之不知道在幹嘛?很久沒聯絡了,如果此刻知道她竟然在幹這件事一定又是一頓罵吧!

 

她在抓姦。

 

從喬治王動手之後,一切都變調了。男方完全沒要掩飾自己外頭又交了第二個第三個第N個,對她的電話愛接不接!

甚囂塵上傳開來了說她倒貼的也有、說她死纏爛打的也有,醫院之間傳這總是很快的!

她恨、氣到內心都感覺到怒火在燒,當初喬治王為了搏她一笑而餵養的各種話語,如今知道只是話術,更糟的是眾人諸多警告歷歷在目,她卻一無反顧,到這地步更不能也不願認輸。

 

小莎至少是喬治王帶回家給準婆婆鑑賞核可過的!

 

當時,喬治王隨口一提說:「到我老家坐坐吃個飯!」小莎的頭頂警示燈就鳴聲大作!

這代表了要見準公婆!

這代表了核可!還代表了認定!代表意義太多太多!

 

小莎做足準備、禮物包裝小伴手、打聽了同行的還有哪個姊姊姊夫弟弟、連家裡養了甚麼狗都問遍了;到真見面時她整個人乖巧又僵笑著臉都抽筋、聊甚麼話題她都打起精神來好像聽得很有興趣的樣子、儘管明明財經議題她家境優渥沒那需要、宗教的她心靈富足不想接觸不被認同的非正規旁門;更別說,那個勢力的準婆婆喬治媽一看到女醫師整個眼神都亮了、直接都在談說婚後老家哪裡置產個店面要讓她來開診所...

 

嘿、我婚後的事是你決定嗎?還有,該不會只要是女醫師在這個位子上誰都好啊?

 

小莎心想,僵笑著。

 

然而也是因為那次的聚會之後,喬治媽照三餐打電話來報備買了甚麼好東西、包了哪間衣服包包品牌店的貨、要她再回去坐坐阿、多走走。

 

小莎關起電話,一邊納悶著準婆婆是怎麼要到她醫院公務手機號碼,一邊更篤定踏實了喬治王是妥妥選定走不了了!

 

她又不是沒搞掉過喬治王前一任、甚至都還訂婚了呢?!又能怎樣!?就算是真的哭說懷孕了她也不怕!

「愛情裡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!」她再次用這句話催眠著自己!

 

所以,她不會讓喬治王就這樣以為能順利偷雞摸狗!

護理站裡也是布滿了眼線,一接到通知說:「喬治王又邀某某妹去吃飯了」,她連忙衝出房間,準備好機車守在停車場出口....

上次她開車要追,結果目標太明顯一下就破功,喬治王打電話來破口大罵之外又掉頭回去醫院!

這次用機車,夠鑽、能閃,就看你能跑哪?!

 

果然!一看到那熟悉的燈頭出現,小莎根本就想機車油門一催差點直接一頭撞上去了!!

她忍著、在後頭彎彎曲曲繞著騎,雙手氣到發麻,僵直的關節泛白,趁著停紅燈時在路邊傳了簡訊給喬治王:「你在幹嘛?」(若無其事貌)

 

喬治王:「...」(已讀許久後)「臨時醫院有事要開刀」

小莎恨恨得看著前方車燈內明顯兩人投影打得火熱,再問:「是嘛?可是我查醫院晚上你們科沒有急診刀了耶」

 

喬治王索性關機。

 

前方綠燈一亮,車子油門催下狂飆,小莎緊追在後!她邊騎車邊當著風聲忍不住尖叫!

 

騙子!騙子!騙子!

 

當車子停下在湖畔景觀餐廳時,小莎也跑到落地窗外可以直視入內的人行道上,手機捏到快要變形、機車的鑰匙急到忘了拔、最誇張是她低頭才注意到:自己竟然是穿著室內拖鞋!!她一接到消息急到連鞋子都忘了換就衝出門!!

 

她顧不了那麼多!人行道下僵住的腳邊交換著雙腳重心站立、邊抖著躲避被蚊子咬,夜黑了路邊難免,她忌妒的眼光如火幾乎就要燒灼破眼前的玻璃,因為,她看到,喬治王對著那不知哪裡來的妹,微、笑!

 

那是她的微笑!那曾是她整個深陷無法自拔的專屬!

 

想著想著她哭了出來,在深夜的人行道樹叢下。

 

她已被黑夜吞入深淵。

 

她呢喃著「愛情裡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!」,可是,她忘了,如果連自己都不愛自己了,就已經完全,不算是在,愛情裡了。


 

 


 

今晚,又有多少顆的心,被深淵給吞噬了...


 

文章發表於民報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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